暮秋（六）
慕容局长兴致很好。白酒之后是红酒，最后又拿用雪碧与冰块稀释的威士忌跟丛欢和我致意，语速逐渐加快，家乡方言话的尾音也多起来，让人想起猫咪那总是撅得高高的尾巴。
酒宴渐至佳境，满座只有慕容局长在侃侃而谈。他首先回顾了艰苦的学生时代，头悬梁锥刺股对他而言，只是苦学之路的一朵小花。然后他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省农业大学，专修农林经济科，以优异的成绩分配到县城机关做一名领导秘书，为分管经济的副县长出谋划策，鞍前马后，几年后下放为乡镇领导，然后成为当地最年轻的乡镇一把手，最年轻的副县长，最年轻的县长，由于所在县的书记常年空缺，所以他实际上在丰野县主持了五年工作。这一次突然空降省城任规划局长，一来是他在丰野县大力发展乡镇企业经济卓有成效，先后建立了纺织和皮革等外向型加工企业达二十余家，又针对山区资源状况进行深入调研，上马水泥厂和果品深加工企业，为解决山区群众基本生活来源打开通路。二来是狠抓环境治理，率先发展农村旅游经济，着眼点就是环黑水河景观带的绿化和改造，带动沿途特色餐饮业和乡村民俗经济。同时他还狠抓教育工作，用企业发展壮大之后的盈余来补贴教师工资，不但解决了多年的拖欠，还普调了一级工资，为此该县被省教育厅命名为尊师重道模F县。
在他长达半个钟头的即席发言里，我的眼前展现出一幅壮丽的图景，那个我曾经去过的破旧不堪的小县城仿佛梦境一般虚无缥缈，难道他所说的那些神来之笔我一个也没有见到过？那么多的企业和产业，就像一部部印钞机，财富滚滚而来，生活也应该蒸蒸日上才是，可是那里依旧如此破财萧索，钱都到哪里去了？
看着他那白里透红的极其滋润的肤色，志得意满的神色，洁白的挺括的衬衣，缓慢而优雅的举止，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局长司机有事先走了，因此叶董让我们的车送慕容回宿舍。
慕容被丛欢和我一边一个搀上后排座位，他整个人气球一样瘫软在座椅上。随后他大口喘着粗气，昏昏欲睡的样子，大概每次喝得非常尽兴时都是这副德行。
车在旖旎的城市灯火中穿行，渐渐的驶入南部丘陵的林荫小路。那里是一片新建的居住区，万家灯火连缀成一片璀璨的星海。车在半山的一片联排别墅旁停下，他踉踉跄跄的下车，挥手跟我们道别。司机老王有经验，连忙下车示意我俩扶他上楼，于是我跟丛欢还是一边一个去搀扶他，他倒是也不怎么竣拒。
电梯直达顶层，才发现这种楼房是独门独户，竟然没有对门。一扇豪华的防盗门，要拿卡片开锁。他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灯亮了，我们三个人不由的发出一声惊叹。
挑空的大厅上方是一个圆形的穹顶，一束巨大的水晶枝形吊灯倒挂着，发出金黄色的光束。二楼的楼梯栏杆是整面的钢化镀膜玻璃，一楼的面朝山顶的墙体也被一面玻璃墙代替，外面是一个半圆形的露台。大理石材质的壁炉，几张造型前卫的棕色的真皮沙发反射着柔和的光泽，纯羊毛的白色地毯上点缀着几个黑色的斑点图案，仿佛是一张硕大的斑点狗的皮。
他一头栽倒在大沙发上，又勉强支撑着做了起来，指着沙发示意我们落座。司机老王将几个礼品盒放在走廊上，然后示意我们向慕容局长道别。
我们刚刚转身，他便发出了鼾声。老王不放心，便上前拍打他，要他到床上睡。
可是他显然已经不能起身移动，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好像在呼唤一个人的名字。偶尔睁开的眼睛满是血丝，嘴角也有亮汪汪的涎水。
“不能让他在客厅里睡，这样容易出事。他喝得太多，我们还是把他扶到床上去比较妥当。”
老王建议，我们马上附和。于是老王打开了一楼主卧室的门，里面是一张真皮包裹的大床，我跟老王扶他起来，用尽全力将他架弄到床上躺好，直到他发出均匀的鼾声。
我最后一个走出卧室，借着客厅的灯光，我蓦然发现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装帧精美的油画。白云，丽人，天使，还有即将起航的帆影。
正是华多的《舟发西苔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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