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东河现为苏州西山镇的所在地。20多年前我在那里呆过近10年。而今重游,无论我如何寻觅,还是很难找回往日的记忆了。那逼仄破旧的镇街,已被许多井字型排列的新建筑取代。狭窄的土路变成宽坦而标准的公路。昔日藏于深闺无人识的金庭山色,因太湖大桥的通车而崭露头角。过去不可思议的大酒店、超市、歌舞厅也应运而生,林林总总竟有几十家。过去清一色灰仆仆地瑟缩于山脚下的毛石民居,竟也一变为鳞次栉比的新楼,其中还有那么多红红绿绿半中半欧的别墅式建筑,高高低低喜不自胜地散落于绿树青山之间。徜徉其间,我的感觉可想而知。却也有别一种复杂的情愫,时隐时现地盘恒。
变化无疑是巨大的,甚至是暴发式的。然变与不变也是相对的。新的、富丽的未必便是理想的;剧变中也有些可能是永远不会也不必大变的东西,如湖光山色,如茶园、桔林和草中的獐子;如静寂的夜晚,如散发着新稻香息般纯朴的乡音,都一如既往地赋予我亲切而略带酸涩的美感。某种感触,则或许来自我的怀旧心理。比如那富有历史积淀的古镇的消失,那飞檐翘角、木格纸窗的老房子的毁灭,山里采石的炮声,几乎为汽车摩托和三轮小车取代的肩挑人杠的劳作画面,和那极富特色如榴花般小巧的农家桑篮的淡出,都不免让我有所失落。但这还是不难理解的。我所遗憾的是这样一些东西:似乎人们在求变的同时,对文化的沿续、特色的保留、乃至精神的建设方面,顾及得少了些。某些该留的破坏了,某些不该留的却顽强地活了下来。东河新镇就给我与别的新镇陈陈相因,失却特色的遗憾。而居民的新居美则美矣,富丽的门楣上却常煞风景地嵌着一面面镜子,大的竟至尺把见方,小的则品字形地一镶三面。这“照妖镜”里折射的,恰恰是富足未必能填满精神空虚的真理。禁忌源于人类对自然和人生缺憾的深层恐惧,亦可理解,但解脱的方式却未免过于原始,与现代精神的不谐也委实太尖锐。
入夜,远山被无际的黑暗融化成一线残墨,近树也无言地淡隐于霓虹的阴影中。漫游街头,恍若回到了都市的某个角落。唯有楼角那十五夜硕大而微红的圆月,引我到旧时的夜晚。那时,这里分明是蛙鼓和流萤交织的稻田呀!换了人间的梦幻感,又一次笼罩了我。遗憾的是新镇之夜煊煌却太过寂寥,不到8点,就连偶见于舞厅前的几个穿皮裙女子的身影也无影无踪了。我并不觉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个需要变革的传统,问题是从这头逛到那头,我耳中连续着哗啦哗啦的麻将声,这就是新镇主要的文化生活吗?想起白天我几乎找不到卖报的,想起别的小镇之夜也这般岑寂凄清;麻将、纸牌或几张已不太时兴的桌球台子,再加上哼哼哈哈大播“拳头加枕头”的录像厅,似乎便是一些暴发起来的新镇最普遍的文化景观了。无怪富裕了的青年人仍会热切地挤向大城市去。文化的变革和建设显然不可能象经济般暴发,而从眼下来看,某些小镇的主人似乎还没意识到变化的必要。他们陶然其中,他们的下一代会不会也受此熏染而“轮回”其中呢?幸而,朝暾初升的时候,我在车站看到那么些朝气蓬勃的中小学生,一伙伙骑着变速车,象林间的小溪般,从从湿漉漉的丛林间,从如烟的雾气里流出,汇向国旗猎猎、嗽叭欢喧的学校。霞光将他们的脸庞染得红仆仆的,未来象越升越高的太阳,在他们充满希望的眼前闪烁;我的心情也被朝霞点燃一般,倏然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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