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诗人爱吟风弄月,哲人爱仰天长叹。我呢,可谓爱好多多,但骨子里怕是属“小人”的,所谓“小人爱土”是也。土地、田野,璞玉般未琢的生态或事物,总对我有着深长的引力。所以我虽已久居闹市,难脱对都市文明的依赖,感情上却始终无法与之亲和。有时我也担心这可能是一种异癖,甚至已泛化成迷误:我始终难以对许多人为鼓捣并被贵为文化的东西感觉兴趣,更难以对那些被加冕为明星、名人者产生崇拜。平素如此,有机会上哪儿去透透新鲜空气时也如此。顶烦的是随团式的旅游。孩子般跟着面小黄旗,屁颠屁颠地以追逐更多的所谓景点为乐,结果时间都耗于车上,看到的不外乎陈陈相因的庙呵碑呵亭子呵,沿途那颇富特色的明山丽水却被弃于汽车的尾气后了。
好在亲近自然的机缘和享受还是有的,比如新近的兴化之游。那浸淫着浓郁春意的泥土气息,至今犹在心上温熙地拂荡。但坦率说,给我这份美感的,并非颇具历史价值的文化遗存如施耐庵墓和郑板桥旧居等。它们在我心上刻下的是近乎于“知道了”的印痕。让我流连玩味大感亲切的是那村民们习见不惊的田园风情,尤其是诗一般蕴蓄、村姑般静美而谜宫般诱人的垛田。
先民们真是聪明得可以,硬是将低洼的沼泽变成千万亩良田。深挖取土,堆成高地,谓之为垛田。而掘出的沟渠恰为交通的水网。那垛田广可百亩,小仅数分,丰美的花篮般盛满春光,绿油油的小岛般飘浮于绿水间。这样的田土肥沃自不必说,还旱不患水,涝不怕淹。村人之耕作进出,全凭一叶扁舟。如此稀罕的劳作景象岂不也有几分浪漫?但若非惯常出入者,你可轻易不可盲目浪漫。须知那迷宫般错综、卦像般复杂的垛田,当年还曾是抗御日寇的天然屏障呢一一贸然侵入的汽艇,不为鱼鳖者几稀!
主人一再为我们惋惜,错过了菜花流金的佳期。我倒亳无此憾。正所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此时虽黄花初谢,籽荚方满的油菜却也别具情韵。而成片大葱箭簇般青翠挺拔,密集的麦穗如少女的裙裾轻舞于风中;跃鱼泼剌闪光,轻舟欸乃隐约__此外绝无喧哗,更无烟尘。这份恬淡、幽雅,多似我们久违的梦中桃源!垛田的魅力,根本就蕴于这恬静却生机勃发的泥土气息里呵。圣经有云:你生于泥土,终将归于泥土。可见泥土不仅是生命温床,亦是归宿。此亦我们本能地亲近“泥土”之根由吧?而如垛田这般本色的“泥土”而今却越益稀见了。所以当主人言及曾多方努力,终因缺钱而未能将垛田开发成景点时,我虽理解,却也暗觉庆幸。君不见古朴的周庄,而今已沉沦于滚滚人潮;幽美的天目湖,几已为宾馆楼阁所蚕食。真不敢想象人声鼎沸、大起楼台的垛田,将又是何等面目!让美丽的垛田“养在深闺人不知”确乎有些遗憾,但能为生命多保留几分泥土气,未尝不是善莫大焉的高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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