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世有人生如浮萍一说,意指人无力把握自己命运,或某种居无定所,浪迹天涯的生活状态。我倒并不认为自己不能把握自己命运,但就生存形态而言,我却觉得自己这40多载生涯,真有那么点儿浮萍的味道。我生于常州,长于苏州,不满17岁又下放西山10年。回苏不久,旋即迁往南京。这一迁似乎就此定格,从此再没挪过窝儿,然因工作的缘故,我却又东奔西走,几乎每年都天南海北地“漂零”不已。这,岂非又与浮萍没什么两样了吗?
然而人毕竟又很不同于浮萍。浮萍之漂零是因其无根无底,而人无论漂零到哪,总有缕时隐时现的根,拴他于一个神秘的点上。这个点是他生命的萌芽和立足处,也是他心灵的最终归宿。说白了,这个点就是他的家、他的国、他的安身立命之本、他的故乡情结。从此意义上说,人真像帕斯卡尔所说的,是一棵“会思想的芦苇”。芦苇也很脆弱,也有身不由己随风飘摇的无奈,却有根即便身骨断了也紧抓泥土的根!而人的根,就是他的“思想”、感情、血缘,他那浪迹天涯也魂牵梦萦的乡愁!没错,“人生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然这不等于我们的魂魄就不在九泉之下引颈东向,渴盼“将儿的坟墓向东方,儿要看家乡的洪湖水”……
说来也有意思,引发我这感慨的,是个分明与我生命轨轨迹并不重合的地方一一周庄。
是夜我踏月归来,身虽倦怠,心却无意上楼。是那宾馆前的蚬湖吸引了我。“漂零”西山的10年里,我付出了人生最可贵的青春。拭亮我孤寂的日子的,就有那风情万种的太湖水呀。蚬湖让我恍然回到了久违的岁月,抚平了胸中怀旧的漪涟。流连在宾馆的九曲长廊,听蚬湖与缠绵水上的圆月窃窃恕语,心中闪回多少远逝的温情呵!眼前又浮现梦境般的双桥,还有那夕阳下脉脉的小河。古朴的拱桥,弯曲的小河,童年中比比皆是的画面呵,如今都躲哪去了呢?我们出则香车宝马,入则高堂广厦,生活中何以竟越益稀见小桥流水了呢?有道是仁者爱山,智者乐水。其实世人谁不本能地亲近孕育一切生命的水呢?尤其那流淌着我们的童年和青春的故乡水!周庄非我故乡,但那浓郁的水乡风情,却多么轻易地激活了我心中躁动的乡情!
这,或许就是周庄年年引来数以百万计游人的谜底之一吧?不禁想起餐桌上争论的一个话题,即周庄之魅力究竟何在。大家都不否认陈逸飞关于双桥的油画给周庄带来的宣传效应。我也由衷羡叹陈逸飞那善于发现美的眼睛。然而谁又能否认,亦是双桥这独特的存在,刺激了陈逸飞的艺术创造力呢?象征美好传统、蕴含着童年、故乡神秘信息的双桥,和那恰到好处命名为<故乡的回忆>的主题,至少是这画能引起轰动、诱发我们寻根情结的原因之一呀!
周庄的美不是单一的,周庄的成名也不是偶然的。它是一糸列主观客观因缘际会的自然产物。我们和周庄在空间上虽有距离,心理上实乃互动的一体。我们是人,是“会思想的芦苇”;因而我们无法割弃传统、舍却故乡,无法不怀恋逝去的每分每秒。而周庄,正是富蕴并激活这一切的载体、象征、一个活生生的标本。某种程度上说,我们喜欢周庄,恰是因为我们需要“周庄”。而周庄之所以能有深切的魅力,恰恰也因为它是如此地“周庄”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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