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女性是人间不可或缺的半壁江山。外企（这里指欧美独资驻华公司的）女性，则是这如画江山中，一道风韵别具而又有点儿浪漫的神秘绮霞。
说她们神秘，是因为相对于多数人来说，她们的工作、生活乃至精神世界，不那么为人熟悉。由于她们大多有点儿“离群索居”，人们通常只通过少数报到或几部不那么出色的影视剧，获知她们是一群生活在一个小圈圈里，拿着高薪，仪容典雅，满口洋文、成天躲在豪华宾馆或高级写字楼里，围着几个高鼻子蓝眼睛的洋老板打转转的女白领。而她们具体都打些什么转转，拿多少钱，吃什么，穿什么，想什么，爱什么，则远远不比女歌星或女蓝领更易于想象。即使我这般对她们多少有些了解的人，从中得到的印象，即便不那么神秘，新鲜或独特之色彩仍相当鲜明。事实上，她们的确是一群相对特殊的人群，这无疑由她们那相对特殊的工作性质和社会地位所决定。
在我看来，外企女性的存在和不断壮大，是们这个东西方隔阂日渐缩小、两极态势日趋明显之社会的一个鲜明标志。而她们自身，则又是一群工作、生活、行为和思想方式都相当“两极化”的女性。虽然矛盾和对立乃是世间万事万物万人之基本特征，但其对立的鲜明性和突出性，却不能不说是外企女性的一大特征。
经济地位是左右人思想行为的有力杠杆，不妨就先从收支情况来看看这特征吧。外企白领的收入无疑相当可观，相对于蓝领女性简直算上得天文数字。她们的高收入，保证了她们厕身于那些特殊工作环境所必需之高雅而不艳俗的衣着、精美而不雕凿的妆饰及比一般国人相对现代化的生活质量。而也许这意味着一笔不菲的支出，也许她们毕竟仍是灵魂深处打上了传统烙印的东方女性吧，在她们身上就明显存在着开支上的两极倾向。你可能看见她们在豪华商场一掷千金，为得是购一件名牌内衣或一瓶法国香水。你可能听说她们已成为最早的买房、旅游、考驾照者；却又往往在某些地方发现她们那表现得似乎很不合逻辑的抠门儿。比如同事间的偶然聚餐吧，那得实行“AA”制；进商场讨价还价千挑百选的能耐，她们可一点不比我们差劲，而某些方面比起低收入女性来，竟常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吃午饭，尽管每月的午餐补助就远比普通蓝领的月薪还高，但她们常常就连3元左右的盒饭也反复掂量，有时甚至啃一个苹果就对付了。也许这并不奇怪，作为中国人中一批最早最彻底地“市场化”和“与国际接轨”者，她们终日在洋老板们的思想行为和经济理念的潜移默化下，经济头脑、思维方式处处显露出“西化”的痕迹。而以最小的“投资”牟取最大的收益，以最合宜的方式支配自己的经济和生活运作，应该是很自然的结果。
至于生活和环境的两极化表现，在她们身上就显得尤为突出了。作为洋行白领，她们的工作环境在国内可能无与伦比。五星宾馆，高档写字楼，服务和办公设施均属一流。室内典雅气派，壁上名画纷呈；桌上架着电脑，周围音乐环绕；环境四季恒温，工作秩序井然；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然而这只是她们的一个方面，一旦下班、体假，溶入的就是本乡本土的风情和人文环境，与普通老百姓差别不到哪去。亲友还是中国老乡，家居再好也免不了洗涮汰烧这一套。且往往因思想和生活情趣之微妙差异，与亲朋好友多了许多明的暗的摩擦与冲撞。比如丈夫在客人面前翘着腿抽烟；直着嗓子吼什么山歌；孩子把书报扔得满处都是，总不免让她们皱几回眉头或起几粒鸡皮疙瘩。看不惯多说几句吧，旁人还以为她那是作秀，摆得是哪门子洋行小姐臭脾气。哪象那些洋行里的老外们，上班和下班，生活和工作，环境和内容几乎没什么差别。旁的不多说，再说温差吧，用句里的形容是：旱起来就旱死了，涝起来就涝死了。简直是天天在南北两极间升上落下。比如冬天吧，上班处暖得衬衫裙子还嫌热，一下班立即就冻得浑身打哆嗦，夏天则正好反过来。你当然也可以开足自家的空调，但那又如何和酒店里相比呢？更别说家里要四季恒温得花多少电费钱。她们的收入再丰厚，毕竟也还是高级些的“打工者”，谁舍得如此挥霍呢？
不过这些个“两极性”，比起她们精神上另一种带根本性的压力来，简直就提不上筷子了。这就是地位或社会角色的两极特征，给她们带来的矛盾心理和尴尬状。
是的，在一般国人眼中，外企女性们无疑是有着令人羡慕而优越的社会地位的。如上所述，她们工作理想、薪俸优渥、外语纯熟，作风严谨；言谈优雅得体，举止富有修养。工作能力也因洋老板的高要求而锻锤得无可挑剔。她们之受到大众的尊重是自然而然而当之无愧的。然而这又不过是其一。其二是，她们在为之效命的洋老板前，无论心理感受还是实际地位，其尴尬，其压抑，其委屈，其翻覆，亦非一般国人可想象。这一反差，首先自然是来自于东西方文化理念及经济差异等先天矛盾。
比如地位上之不平等，几乎就无可救药。洋老板们，无论他是开明的还是苛刻的，温厚和还是阴冷的，几乎都有着对中国人或明或暗根深蒂固的优越感和歧视性。区别的只是程度而非实质。如薪金，即便你比同工种的洋同事卖力十倍或百倍，得到的永远只有他们的几分之一甚至是几十分之一。仅此一点，就足以让人气闷，更何况洋老板不高兴起来那充满鄙薄的眼光呢？这还是好的，碰上脾性暴烈的，狂喊滥吼半小时，还敲着桌子威胁着和你“说再见”！因而我所认识的女白领们，失眠、厌惧、敢怒而不敢言、为一件小过而惶惶而不可终日者，真可谓家常便饭。而尽管如此，尽管她们也不断地在私下里嚷嚷着“再也不受这窝囊气”，“明天就炒老板鱿鱼”云，毕竟只是种平衡心理的无奈发泄。一想到得这个饭碗的不容易，那每月的薪俸袋，毕竟比大多数国人要厚实得多；再想到曾经沧海难为水，炒了洋老板，到哪去再觅比现在理想的“高就”呢？于是就擦干泪水，强颜欢笑，继续兢兢业业，努力去“习惯成自然”了。
而话也要说回来，洋老板自有洋老板的好处在。吼归吼，骂归骂，苛归苛，严归严，多半是对事不对人。钉是钉，铆是铆，合同上写明的条杠杠，对他们真正意味着是法律。借故扣薪、任意炒人、无端使坏、言而无信或其它死乞白赖小家子气，在他们身上还是鲜有的。且他们多半是“性情中人”，骂过了常常来点儿小抚慰，让你到餐厅去签一次单，或借个由头塞给你块巧克力。做得他满意的，也多半现翘姆指现开销，很少空头支票。到底他们的经营理念和法制观，还是比我们某些老板要进化得多。
毕竟在外企，总有许多神秘或不神秘、有形或无形的微妙东西，使她们感到值得流连，使我们感到耐人寻味；也使得这些外企女性们，能以她们那瘦削的肩，撑起女性世界里，这一道令人瞩目的风景线。而从某种程度看，这一抹淡淡的景致，不仅是今日中国不同经济、文化状态的一小块冲积平原，甚至还是未来中国多数人工作生活情状的一种隐隐的预兆。
友情提示：请关闭阅读模式或者畅读模式，否则可能无法正常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