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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乔迁有如人生，转换的不仅是方位，还有一派崭新的视野。所谓“树挪死，人挪活”呀。而我对新居原本是有一点遗憾的，就是新区亟待绿化，附近又净是开发中的工地。四下一望，满眼塔吊，满耳喧声；连绵好几里，晴天烟尘滚滚，雨天泥浆翻飞。中间还日夜穿棱着灰仆仆的运料卡车。这光景前景无疑令人鼓舞，眼下却总觉少了些许“活”气。

  不意一日儿子发现新大陆般告诉我，西面的废墟后边，有一片田野，还有他极为罕见的菜地！我抽暇遛去“考察”，果不其然。但这片“田野”我早已来过，只不过外围那泥泞的土路、乱糟糟的棚屋及几为建筑垃圾填满的污水河，阻回了我的脚步。这回深入，才发见其后果然别有天地。只是称这几亩废墟中垦出的菜地为“田野”，令我有些发噱。然即便如此，它仍让我流连不舍。且相对于周遭的环境，这儿岂止“田野”得可以，简直还有点“桃源”呢！正是早春，阴雨初霁。向晚的夕阳涂染得这片高低不平、沟渠紊乱的土地橙红鲜亮。空气鲜润，混漫着久违的粪土气息，令我恍然回到下放的年月。而那小块小块杂驳的空间没一寸闲着，娇黄的菜花、青翠的麦苗和幽绿的豆棵，在我视野中幻化成大片的金黄，翻滚的麦浪。最诱人遐想的是那不起眼的春草，哪怕有一星泥土处，它都会顽强地蔓出勃勃生机。而那几个穿红衣的割菜妇人使我意识到，他们才是这派绿色中的“绿色”。她们脚畔那几个小狗大的孩子，如履平地般在沟坎间嬉戏着，更令我羡叹生命之强大适应力，岂逊于野草。我近前去，孩子们却追着条真正的黄狗，隐入那一片低矮而拥挤不堪的“村落”中去了。

  我怀着一丝莫明的疑惧走进“村落”，竟发现还儿还喧活着一个与我熟谂的环境乍看似无甚差别的世界。菜摊、杂货铺、小吃店，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张台球桌。迥异的是层次，那些“房屋”，几乎都是铁皮、石棉瓦和废纸箱搭就的棚户。所有的棚前户后都乱陈着酸腐的垃圾，还有大量待售的鸡鸭毛、泡沫板和废铜烂铁。小饭铺搭住根高压电杆，老鼠在灶前大摇大摆巡逻。食客则多为附近工地的民工，在污气和油烟中呼喝哄嚷地，灌得满面通红。几条脏狗则在他们腿肚间撕抢着偶尔落下的骨屑。另有十来个人正挤作一团，伸长脑袋盯着杂货铺那巴掌大的旧电视机；而在他们脚边，两头肥猪正吧叽大嚼着他们吐下的蔗滓……

  踱回“田野”时，天已灰暝，一片悄寂。只有菜地尽头几口柴灶，幽幽地吐着鲜红的火苗。棚户区也飘来缕缕炊烟，和菜地袅起的淡雾混合成另一种奇特的气息。令我越发感到一种诱人的神秘，却又辩不清是何意味。最后一个挑着沉沉菜担的女人，经过时停了一下，向我投来深长而疑惑的一瞥。也许是为我这陌生者的存在感到好奇吧？殊不知，我也为他们的存在感到好奇呢。是什么使这些明显来自外乡的人们，“挪”到这非城非乡、迟早也将被开发的角落来呢？就因为这儿有“活气”吗？而他们野草般顽韧的存在，岂不也为我、为这生机盎然的“田野”，乃至我们日新月异的都市，带来了几分“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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