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1秦刺
秦刺好像天生就是一个刺客,好像天生就应该当一个刺客。因为他有一种特殊而别人又察觉不到的能力——他出现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面前的时候总是那么自然,就仿佛他本来就该出现在那里一样。这是一种妙的很的能力,因为这种能力本身的特点就在于,如果你发现了他有这种能力,他的这种能力就失效了。江湖的刺客行当从专诸要离到聂政荆轲开始就被带了个坏头,太多人觉得刺客要惊天动地的,实际上四大刺客留下的故事,外人听来十分刺激,但对于刺客本身来讲,应该注意的只有一点:如何最自然的出现在最应该出现的地方。可惜刺客这个古老的行当似乎没太多的行规,同行之间也没有交流,也没听说过刺客师傅带刺客徒弟——这两个称呼简直是滑稽——导致行刺这门技艺越发的光怪陆离,刺客最先斗的是智,其后才斗的是力。荆轲虽然掌握了前者,却完全忽略了后者,匕首在手的情况下居然拿不下一个绕柱而走的秦王,这样的人居然做了刺客的代言人,难怪刺客的行当每况愈下。不过这也不能怪这个行当,因为这个行当真正成功的人都是大家不认识的人,越成功越厉害的刺客越不会在自己行当里留下名字,无迹可考,所以真正的刺客总是少之又少,这大概是三百六十行行里最特别的一行了。
秦刺看上去并不冷酷,也不和蔼,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就仿佛是路上碰到的一个路人,好像就本来是那样的,过后却又完全不记得。他甚至有很多的朋友,因为他是一个让人开心的人,接触秦刺的人都会觉得这个人有一点点特别,好像总在说自己喜欢听的话,但是又绝不是在奉承自己,他说话总是很有趣,包括他打趣你的时候,你也绝不会觉得生气。他看起来脾气很好,似乎从来不会生气,但每个和他有些接触的人也都不会觉得他好欺负,就算脾气很坏的人,在秦刺的面前也会客气三分,很多人会对秦刺好奇,却没有任何人会猜他是一个刺客——刺客这个行当已经完全被人误解了,以至于真正的像秦刺这样的刺客反而让人会连连摇头说不,他完全没有一点点像。
水更流是苏州城里最大的酒楼,在学士河最好的地段。尽管这里的一杯清酒就能抵的上市面上酒铺的一壶好酒,但是仅凭水更流和学士河这两个词,它就值得这个价。水更流并不门庭若市,但是也从来不是随时都能找到座位的地方。秦刺从来没出现在水更流里面,确切的说出现过一次,那次他夜里偷偷去了水更流的厨房,尝遍了水更流里的食物,并偷开了水更流里最好的一坛女儿红。他本想把这坛酒换成市面上一两银子就能买到的酒,看看喝到酒的人会不会品的出来,在把那坛用一两银子买来的酒运到地下的酒窖的时候,突然又觉得没意思了,于是秦刺打翻了这坛自己辛辛苦苦运来的酒,让外人看起来就好像那坛女儿红破了酒流出来了一样。然后秦刺再从睡着的看守身边走过,特意把钥匙扔在了看守腿上。后来秦刺每次见敖老大的时候,都约在水更流的楼顶,滑不留足的地方。敖老大第一次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他说我觉得水更流的菜实在尔尔,但是这景就值这个价。
敖老大在秦刺很小的时候收留了他,用敖老大的话说,他当时只是一时的恻隐,并不知道秦刺有做刺客的天赋,但是他很感谢自己的一时恻隐。因为秦刺现在是他最得力的手下。敖老大的职业也很妙,是一家妓院的老板,这是苏州城里最大的一家妓院,叫半晌贪欢。据昔日一位功夫二流但风流一流的古大侠说,刺客和妓女是最古老的两大职业。妓院大概是人最能欢愉也最脆弱的地方,当人在欢愉过头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的说很多话。敖老大就算不是江湖里消息最灵通的人,说之一也绝不为过。因为他手底下的姑娘里,除了他自己,谁也不清楚有多少个也是“刺客”——刺探客人情报的烟花女子——但是这些经过训练的姑娘绝没有一个会武功,因为要学会任何功夫都要付出太多代价,会留下太多痕迹,对于一般人来讲,可能能藏得住,但对于这些要脱衣服的姑娘来讲,太容易漏出破绽。对敖老大来讲,生意做多大只取决于他想做多大,生意做得太大,自己的位置就变得刺眼,但生意太小,就得不到多少有用的情报,对于江湖客来讲,总是喜欢最好的东西,因为江湖客多少都会有一种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来的觉悟,所以很少有江湖客会在自己头还挂在脖子上的时候委屈自己。敖老大是一个看上去就很精明的人,但是基本上所有人对他的判断都是错误的:他比看上去还要精明的多。犹怜曾经说过,没有人真的了解敖老大,因为试图了解敖老大的人都已经死了。敖老大看起来并不凶狠,也不严厉,甚至爱笑,外人都以为他是一个精明和气的商人,但只有犹怜等一众特殊的姑娘才知道那个被外人称为敖老板的敖老大是真正的样子。犹怜不是半晌贪欢里最红的姑娘,最红的姑娘叫叫尚怜,却不是敖老大刺客组织里的一员。因为最红的姑娘是达官贵人纨绔子弟还有自命风流的才子喜欢的,敖老大只对这些人的钱感兴趣,并不对这些人说的话感兴趣,犹怜只要能让江湖客喜欢就好,这样反倒省却了很多麻烦,不会因为应付俗客耽误了敖老大需要招待的人。
犹怜的名字和她本人并不相符,她是一个让人第一眼见到就满是欲望的人。见到犹怜的人并不会怜,反而会有比往常更多的征服欲。犹怜的魔力就在这里,她能让戒备心最强的人都把戒备心转换成原始的渴求,并让它们最大程度的倾泻出来。很多人只记得自己当时的疯狂,全然忘了自己曾说过什么。不过大部分人在和犹怜春宵之后都不会再出现在半晌贪欢,而会出现在城南十九里外的乱葬岗里。
秦刺见过一次犹怜,也只见过一次。犹怜不容易随便在半晌贪欢见到,她只会让有些人“无意”中发现,不过秦刺那次见到犹怜是真的无意。大家都在注意花魁尚怜,秦刺却厌倦了这种刻意的矜持。虽然他不知道半晌贪欢里究竟哪些姑娘才是敖老大特意安排的,但他一眼就看出来尚怜不是。秦刺偷偷跑到酒窖的时候遇到了犹怜,犹怜正在喝酒。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犹怜随手把自己手里的唯一的一个酒杯递给了秦刺,秦刺喝的很慢,目不转睛的盯着犹怜。秦刺第一次目光那么不老实的看一个女人。犹怜轻轻地把自己的薄衫向下拉开,她拉的尺度很准,不多不少,就像秦刺出手的时候那样,秦刺能看到很多,却正好不能看到更多。喝完酒秦刺笑了,说如果下次再碰到犹怜,她的衣服一定不会这么完整。犹怜没说话,重新斟酒放到嘴边,她的唇碰的那一点,正好是秦刺刚才喝酒时接触的地方。
秦刺没再碰到过犹怜,那是比水更流更难进的地方。就算可以抽刀断水,在半晌贪欢也决没有办法让银子不流出去。秦刺明面的身份是一个镖师,一个三流镖局的镖师。镇远镖局,但实际上镇的一点也不远,很少有超过五百里的押运会托付给镇远。一个三流镖局的镖师,每月的余下来的银子都不够去半晌贪欢喝一杯酒,所以秦刺只去过一次,那次是因为镇远难得接到一笔去京城的大单子,只有一个箱子,很轻,主顾出手却很大方,所以押运的镖师都小赚了一笔。混江湖的镖师很少有安分的,他们也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却连快意恩仇的机会也没有,尤其他们只是一群三流镖局的镖师。喝着三等的酒,如果酒喝多了,每月甚至去不了一个普通的妓院要一个姑娘。半晌贪欢对他们来说,从来都是奢望,但那次的主顾实在是太大方了,能让他们去半晌贪欢喝上一杯。秦刺当然跟着一起去了,因为他从来不独立于人群之外。后来敖老大问他酒窖的那杯酒好不好喝的时候秦刺没有吃惊,他只说我居然没发现酒窖里有第三个人。敖老大笑了,说你怎么知道不是犹怜告诉我的,秦刺笑着说因为我觉得犹怜被我迷住了。敖老大笑得更开心了,说犹怜很懂男人,你居然很懂犹怜。如果下一次你能碰见犹怜,记得兑现自己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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