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章 清徽姑娘
夜里,牡丹阁,清徽正在房内读书,烛光有些黯淡,她唤来丫鬟,吩咐去取青釉高炳灯台,那是客人前几日赠与她的。
不一会儿,丫鬟取来了那座灰绿色铜制的灯台,倒了一些灯油进去,又插上一根麻烛芯,点燃以后,屋里顿时明亮了许多。
黄色的烛火轻轻摇动着,灯芯点燃时,发出嗤拉嗤拉的微弱响声。清徽看了一下,朝着火苗轻轻吹了一口气,熄灭了烛火,又对丫鬟说:“这个灯芯不好,柜子里有个黄色的木雕箱盒,里面放着一束灯芯,换用那个吧。”
丫鬟在箱盒里找到了清徽说的灯芯,换上以后重新点燃,亮度跟刚才的差不多,点燃的时候也发出了嗤拉的响声。丫鬟有些不解地问:“姑娘,这灯芯跟刚才的相比,有什么不一样吗?”
清徽解释道:“这灯芯里的草绒,用腊月里的雪水浸过,再拿到日头下面晒干,三浸三晒后,就与普通的草绒不同了。用这种草绒做灯芯,不会有飞蛾往火苗上扑。那些飞蛾原就活不了几日寿命,若再受这火烧之苦,白白折了性命,实在是可怜。”
丫鬟站在清徽身后,撇了撇嘴,似乎并不理解清徽的做法,心想这些读书的女子,虽说有些才气,却总是喜欢这般的多愁善感,连那灰乎乎的扑棱蛾子都要去可怜一番。她以前还见过清徽去救溺水的小虫,有一日降了雨水,窗台上积了一个小水洼,一只芝麻小的飞虫不小心落了进去,翅膀被水吸住了。清徽看到后,赶忙去书桌上取来宣纸,用纸将积水一点点吸去,救出了小虫。
丫鬟甚至觉得她有些好笑,但是嘴上却说:“姑娘心肠真好。”
她将箱盒放回柜子,见清徽没有其他吩咐,就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清徽的书桌上摆放着一支湖笔,笔杆是棕黄色的,笔斗和顶则是黑色的。笔尖细如锥子,笔豪圆浑饱满、齐如刀切,这是一只湖州善琏镇产的善琏湖笔,而这善琏镇正是清徽的故乡,她经常看着这只毛笔就回忆起了往事。
她能记起五六岁时的事情,再小的时候就记不太清了。她六岁的时候,祖父还在世,同她和她的父母住在一起。她喜欢站在一旁看祖父练字,听他讲“二王”(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故事。每当祖父临摹完一副字帖,她都会抢在前头,学着祖父摸胡子的样子,笑嘻嘻模仿祖父的口头禅:“字如其人,相由心生。”这时祖父也会哈哈大笑,摸着她的小脑瓜,意味深长的重复一遍:“字如其人,相由心生。”
八岁的时候,父亲开始教她作画。父亲的画技是在祖父教出来的,而她则由父亲教导。传承就是这样,一代人接一代人,代代相传。她喜欢作画,不仅仅是因为有天分,更是因为父亲常常带着她四处游览,看碧水青山,看柳宠花迷,看喧闹的街市和涌动的人群。父亲说:“江山如画,这四个字是需要好好领悟的,悟透了,也就能画出好江山了。”
她也喜欢听父亲吟诗,有一次父女二人在院里的梧桐树下乘凉,父亲有感而吟:“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清徽眨巴了一下眼睛,仰头望着高大魁梧的梧桐树,接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那一年,她九岁。
她印象最深的一次出游是十岁的正旦朝会,那年父亲和母亲带着她去了汴京。正月初一,朝会大典,各国使臣纷纷来宁国朝贺。金水门前的大街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只见穿着各类服饰、冠戴也各不相同的异国使臣频频现身金水门前。按礼制,他们应当在金水门前下轿辇,步行入宫朝见皇帝。这些人有的是长胡子,有的是高鼻梁,有的头上还缠着布,连他们走路的姿势和步态也都是各有千秋。
傍晚,皇帝陛下率众臣在大相国寺烧香,皇宫外的花灯也都亮了起来,一簇一簇的,像一条闪烁的长龙,一直从皇宫蔓延到朱雀大街。父亲和母亲一左一右牵着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看杂耍、听评书,吃街上小贩卖的点心。
清徽曾画过一幅《朱雀街夜游图》,画的就是朱雀大街正月初一的熙攘场面,人群里有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画中人正是她和父亲、母亲。遗憾的是,这幅画早已遗失了。她成年后,正旦朝会每年都会举办,从没有中断过,但是她再也没去朱雀大街看花灯。
十三岁那年,父亲因直言进谏,得罪了当朝权贵,被贬谪到西南化外之地。在举家迁往西南的路上,祖父难忍愤恨,不幸离世。没多久,父亲染了瘴疠也走了。母亲经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这一年,清徽加入了乐籍。
清徽喜欢回忆十三岁之前的事,她虽然也曾为十三岁那年接连发生的不幸哭过无数次,但是眼泪留过了,这一年的记忆也就慢慢尘封了。如今九年过去了,她已是二十二岁,此时的她即使偶尔想起十三岁那年的往事,也不会再流泪了。
清徽每天都要读书,这是父亲教给她的——不可一日不读书,不可一日不闻先贤之言。她刚刚读了已有一个时辰,有些累了,放下书册,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月朗风清,弯弯的月牙在层层薄云里穿梭。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清徽自言自语道,“人,哪会长久啊?西风白发,明日黄花,以色侍人,终究逃不过一个色衰而爱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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